老段语录
孩子没考好——
这次没考好,下次才会进步。
客人要来了,地还没有拖——
反正来了还要脏,等客人走了再拖。
客人走了,地还是没有拖——
又没有客人,不拖也罢。
睡不着——
明天再睡。
孩子生病了,下午有主科课——
漫漫人生路,两节课没多大影响。
要跟好朋友分开了——
辞旧迎新。
食品安全——
这个的*会跟那个的*中和。
蚊子叮——
又叮不死。
题目太难——
又不是我一个人觉得难。
成绩还是上不去——
中间阶层最幸福。
失恋了——
哼,老子重新找一个。
四十岁了——
成熟意味着不会再有想不开的问题。
还是想不开——
算了,说明心态还年轻。
会不会得绝症了——
总算可以拿起所有钱周游世界了。
所以这是一位骨骼惊奇的中学语文教师的日常,
不要怀疑。
01“开学事情很多,我会消失一会儿。你们找不到我的时候,不要有被抛弃的感觉。”年秋天,下关一中,高一新生报到。闹哄哄的教室里,左等右等不见班主任驾到的我很不耐烦地拍了拍旁边盯着我看很久、长着樱桃小丸子同款圆脸、梳着樱桃小丸子同款发型的呆萌妹子,自来熟地将我“健壮”的胳膊搭在她细瘦伶仃的肩膀上吐槽:“咱们老班属蜗牛的吧,爬得这么慢?”“小丸子”笑出一个甜甜的酒窝,用棉花糖一样软糯可口的声音慢悠悠地回答:“嗯,我就是你老班。”“……”大写,加粗,双下划线的……尴尬。后续剧情大概是她走上讲台作了番简短的自我介绍, 说:“开学事情很多,我会消失一会儿。你们找不到我的时候,不要有被抛弃的感觉。”然而我还沉浸在“完蛋了闯祸了在她手里没法混了”的认知里无法自拔,脑袋嗡嗡作响啥都装不进去,光记住了“姓段”、“教语文”,以及结尾这句七分无聊三分低幼的废话。摄影丨老段地点丨剑川沙溪至此有人要问了——之前她盯着你看啥?看发型。原因是这样的:本姑娘的青春期比较诡异,生理发育超前,心理成熟滞后。刚进初中那会儿,大家都还是柯南同款萌娃,就我蹭蹭蹭长成了工藤新一。等到了高中,大家陆续步入花样年华,我却始终徘徊在花样作死年华,命里虽不缺德,五行委实欠揍,内心的拧巴狂躁外化的症状之一就是回头率极高的发型——海*陆战队那种,啧啧,有画面了吗?于是,在这个以考取清北和省状元为 奋斗目标的地方,像我这种招摇过市的“外向型蛇精病”毫无疑问将遭遇各种惊讶的迷惑的嘲讽的甚至鄙夷的目光——但是,从来没有一次来自“小丸子”。只不过从现在开始,该喊她“老段”了。02“这是一部神奇的作品。”经由发型问题引发“蜗牛”事件之后,我对未来三年的吉凶悔吝极度忐忑,更惊悚的是小伙伴们又截获了一条情报:老段只是看起来像个学生,事实上人家已经是一枚能跌跌撞撞摸到球场边,咿咿呀呀跟我们打岔的“小小丸子”的娘。哎呦我去,天山童姥诶!太愁人了。就这么熬了半个多月,大概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我这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生存模式,于是悄悄安排了一个惊喜——老段居然从全班拉拉杂杂的自我介绍里,记住了我爱看《基督山伯爵》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,课间十分钟在走廊里把我截住,将书一递:“上册看完说一声,我拿下册给你。”说完走人,再无多话。摄影丨老段地点丨大理凤阳山房从小到大,既没被老师聚焦过内心世界,更没问老师借过些小什物的我顿时手足无措张口结舌,连谢谢都忘了讲。回到教室惊*甫定,翻开书,只见扉页上用铅笔写了句话:“这是一部神奇的作品。”释然。须知我并不希望老段知道我这点儿爱好,新生自荐的时候脑子一抽说了出来还深感丢人——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嫌弃,当周围人旗帜鲜明地喜欢昆德拉和卡夫卡,川端康成和钱钟书的时候,我居然粉上了“法兰西金庸”——岂止是low,简直太low了。所以老段把书递过来的时候,这次第,怎一个囧字了得?而当我看见那行娟秀小字——无声胜有声。03“原来是我老了。”书的上下两册我都看得很快,倒不是二刷的缘故,而是不想太久才还,让老段以为我笨,或者我懒。诶?我竟然有些在意老段对我的看法了?幻觉,一定是幻觉!就在我挣扎着要不要继续向老段靠拢之际,愚人节到了。为把攒了一年的整蛊创意发挥到 ,大家沆瀣一气精诚协作干了件让老段差点儿炸毛的坏事:撒个小谎把她骗到功能室去上课,事先在门上贴了张“节日快乐”,然后在教室里坐等老段七窍生烟的模样。单纯如老段,果真上当了。不过后果一点儿也不严重,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后果——四海升平八方宁靖,一票吃瓜群众大失所望,直到第二天,老段才在上课时波澜不惊地跟我们扯了个闲篇:“当时确实訾得很(方言科普:訾,生气的意思),”老段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,完全看不出“訾”的迹象,“教室在得那么高,害我爬上又爬下,所以我就跟你们的孙老师抱怨这件事。”教地理的孙老师是个高高大大白白胖胖的蜀黍,眉眼细细的像尊弥勒佛,脾气好到我们都提不起兴致去惹他。大家给他取了个特别形象的绰号叫“大米饭”,还开发出一系列周边产品诸如“米老师”“饭老师”云云,他老人家乐滋滋地照单全收,并且觉得学生对喜欢的老师才愿意去花心思开玩笑。摄影丨老段地点丨大理古城人民路按下老孙不表,接着说老段:“你们孙老师笑眯眯地坐着听我细数你们的罪状,”老段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,我们估计她要放大招了,不由得跟着警惕起来,“没想到你们孙老师笑话我,说想不到我比他年轻,心态反倒不如他。从那一刻我意识到,原来是我?老了。”老段说完这句话就开始上课,剩下我们面面相觑。“这就完事了?”“不然你还想怎样?”“……”最终,愚人节整蛊游戏的结局就是老段又圈了一波粉——不但温柔,还可爱;不但可爱,还开得起玩笑;不但开得起玩笑,还愿意跟我们坦诚相待——这种宝藏老师多乎哉不多也,珍惜!一定要珍惜!04“在‘毫无保留表扬你们’这件事情上,我还是太吝啬了。”?此后的一堂音乐课,让我对老段的感情从喜欢上升到了热爱的程度。
当年的校长是老闫,一位酷爱翘兰花指的上海蜀黍,大家私底下喊他“闫祭酒”,虽然有自抬身价的嫌疑——关中的崽还是很嘚瑟的。
然而俗话说得好,帅不过三秒,闫祭酒的老同学不远万里过来踢馆搞学术交流了。
这位老同学据说是教音乐的,据老闫介绍是上海某间名校的掌门,这趟过来是想考察一下云南学生的素质教育,打算随机挑个班上节音乐课。
我们班中奖了,挤占的是老段的语文课。我强烈怀疑这是老段斡旋的结果,因为她本就是一个“不务正业”的语文老师:拿正课教我们做手工、练美声;默许美术老师带我们看《猫和老鼠》;艺术节把全班打扮成金花阿鹏轰上台去唱《小白船》(你看,老段的品位总是这么超前),然后她自己撸撸袖子担纲指挥……基于老段的“累累前科”,完全有理由相信是她促成了这桩……嗯……美事。更有意思的是,这么多年过去,关于这堂课的回忆还是扛住了时间长河的冲刷,在脑海中鲜活生动,仿佛就在昨天。友情出演丨老段地点丨大理凤阳山房印象深刻的首推“掌门师叔”极度震惊的表情:“什么!你们没听过《鳟鱼》?”我们可都是校园里摸爬滚打十多年的老江湖了,get到这话的精髓之后,立即偷瞄听课的老闫和老段,心想糟了,给关中丢人了。没想到“掌门师叔”拊掌大笑:“没关系啦同学们!这证明我的到来很有意义嘛!”全班只好配合地讪笑:“嘿嘿嘿嘿嘿……”接下来,“掌门师叔”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《鳟鱼》的来历,带我们熟悉那时而欢快时而低沉的旋律, 还不忘打鸡血,说这是一首连难民营里的小朋友都会哼唱的世界经典,作为关中的学生怎么可能学不会呢?一定可以哒!接下来,为了证明“可以哒”,但凡我们的唱功有了一丢丢长进,哪怕不小心停对了一个休止符,都会被“掌门师叔”大肆赞美一番,搞得全班都有点儿怀疑人生了:我是谁我在哪?我有这么厉害我咋不知道唻?好吧,无论厉不厉害,反正我们真的在半节课内学会了《鳟鱼》(另外半节一直在被花式吹捧),而且不单学会,还分声部合作得有模有样,放到艺术节准能抱个大奖的那种。后来,我们的音乐课依然被各大高考学科悄无声息地占领,却不妨碍我们记住了整首《鳟鱼》,时至今日依然可以信口唱出。“我很感动,”那天离开音乐教室回到班上以后,老段做了个简评,“我一直觉得我已经很有耐心,很懂激励,但今天我发现了新的大陆——在‘毫无保留表扬你们’这件事情上,我还是太吝啬了。”全班冲着老段傻乐。在一群十五六岁的中二小青年眼里,面子比啥都要紧,总不能就那么直截了当地说,其实我们自己……也挺感动的。05“你几个是卖我呢马改?”然而长大总要伴随痛楚。高一快结束的时候,所有人都在议论文理分科的事情,我打心底里希望老段继续教我,所以特别担心分班后师徒缘尽,甚至觉得管它文啊理啊,老段去哪我去哪!但这点小心思是藏着掖着不会跟人提起的——毕竟读关中是为了考大学,又不是混饭圈,至于么?多幼稚啊。此后有一天,老段讲完新课,轻描淡写地跟我们说了声:“小的们,明天有人听课。”然后全班起立,该干嘛干嘛。——此后的很多年,我时常幻想自己有一台哆啦A梦的时光机,载着我回到那天,回到那节语文课,我一定会在老段说完那句话,离开教室以后,跳上讲台对全班大喊:同学们!明天这堂课很重要!真的很重要!求求你们,好好预习,我们一起把老段留住……我真在梦里这么喊过,不止一次。就那么声嘶力竭、冲着一张张茫然或者漠然的面孔喊啊,喊啊,喊到绝望,喊到惊醒,一摸脸上,全是冰冷的泪水。然而老段是一枚“傲娇的小仙女”,说句“有人听课”已然是极限,休提泄露天机事先串供,就连“影帝们麻烦配合一下”的玩笑都没开。结果,那堂课扑街了。第二天,当老闫带着一众语文组大咖坐到教室后排,从篮球场野了一圈回来的我们才猛然明白老段头天的嘱咐,潜台词不是“地扫干净点”而是“先预习一下”!于是,接下来的场面就跟《 一课》里韩麦尔先生跟小弗朗士的分词互动一样,磕磕绊绊惨不忍睹,连被老段拎起来救场的诸位学霸也是眼神涣散,期期艾艾。追悔莫及。课上讲的啥我已统统忘却——看来大脑的确会屏蔽生命中那些不愉快的片段——然而我永远忘不了的,是在启发多次依旧反馈寥寥之后,老段扫视全班时那个黯淡的眼神。那个眼神,我只跟它对视了0.01秒就慌忙低下头去。我不敢看,我害怕从里面读出让我战栗的东西,例如愤怒,例如难以置信,又或者是……失望。我就那么僵直地坐着,想象身后评委老师们如炬的目光正落在老段和她这帮“不成器”的孩子身上。我很想大声告诉他们:“不是这样的!老段的课可有趣了!平时我们热闹得很,可以学到很多,全班作证!”但是我不敢,那样太疯狂了。于是我就这么讷讷地坐着,直到下课铃响。摄影丨老段地点丨大理凤阳山房一日无话。第二天上课,老段难得沉下脸来问了一句:“你几个是卖我呢马改?”(方言科普:卖马,约等于“出卖,放鸽子”;改,相当于“吗”)没错,这是她 一次发火,甚至都不算发火,连质问都不算,只是笑容隐去了数秒,气氛略显凝重。旋即,一切如常,重新阳光明媚,要是换作今天,老段甚至都不会黑脸,顶多说句“人类本质咕咕咕”,就会风平浪静。然而我多么希望她能痛痛快快发顿脾气,责备大家无所用心。尽管于事无补,但起码可以缓解我的负罪感。再然后,文理分科。老段这个班成了理科班,选文的我,只能离开。文科班就在一墙之隔,先前也是老段教的。于是我揣着 的希冀一步三回头搬到隔壁,然而语文课站上讲台的,是一位陌生的老师。记得《东成西就》里店小二问周伯通:“天字一号房就一定要在天字二号房隔壁吗?”崩溃。每次我妈回忆往事,都说高二的我就像个刺猬,谁碰扎谁,无差别攻击。只是她不知道,我最气的是我自己。我曾一个人去找老段,向她忏悔因为贪玩害她公开课扑街,连文科班都没得教。老段哈哈一笑,说你几个也太孔雀了(方言科普:孔雀,自作多情的意思),这就是个随机事件而已,不必挂怀。我不甘心地追问,那如果全班好好预习,那堂课上得特别精彩,您继续教我的几率是不是就会提升?老段沉默。长大后我很唾弃自己的冲动和鲁莽——事成定局干嘛还要追问和假设?徒增郁闷罢了。痛定思痛,我从此明白敷衍了事无异于坐以待毙,想要的必须自己去争取,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。然而对成长的期待冲不散对失去的忧伤,即便老段特意办了场热热闹闹的分班仪式,并在致辞的时候认真地投喂“鸡汤”,说离别也是人生的一部分,痛苦让我们变得完整。按同桌的说法:道理我们都懂,过不去的是感情这道坎儿。但是,再难过也得过啊。06
“不是蠢材变成爱因斯坦,而是蠢材始终是蠢材,但也生活得有尊严,有凡人的悲喜。”“找不到老段”的日子里,我们终于进化(退化?)成一部部“莫得感情的学习机器”,整天飞速运转,转眼考上大学,各奔东西。读大二的时候,老段因为高考阅卷来昆,一众老同学跟她在园西路约饭,相谈甚欢;到我大学毕业第五年,机缘巧合又见了一面,方知她身体抱恙,甚是担心,但时间仓促不及深谈,匆匆别过。此去经年,再次联系上的时候,居然已是年。加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