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我们来探讨一下一个“既古老又新颖”的写作手法——“超小说”。
一、“超小说”的流变
1、中国古代小说的“评点本”。
提到大家耳熟能详的《水浒传》,除了作者施耐庵,另外一位叫金圣叹的,想必也不会太陌生吧。
请看金圣叹对《水浒传》第八回开头一段的评点(括号内的文字):
话说当时薛霸双手举起棍来,望林冲脑袋上便劈下来。说时迟,那时快,薛霸的棍恰举起来,只见松树背后雷鸣也似一声,那条铁禅杖飞将来,(第一段,单飞出禅杖,却未见有人)把这水火棍一隔,丢到九霄云外。跳出一个胖大和尚来,(说时迟那时快六字,神变之笔。行文有雷轰电掣之势,令读者眼光霍霍。看他先飞出禅杖,次跳出和尚,恣意弄奇,妙绝怪绝;第二段,单跳出和尚,却未曾看得仔细。)喝到:“洒家在林子里听你多时!”
由金圣叹的评点,一斑可窥全豹——中国古代小说的评点,就是这样在行文中加以评论,叙述中夹杂议论。
作家(原著作者)创造感性的形象世界,批评家创造理性的抽象世界;两者结合起来,加深对作品的理解,使读者既了解“应该这样写”,又知道为什么“应该这样写”。
不过,这种对小说的评点方式,现在已经不常用了。
2、对小说加以评点,是我国古代小说批评中特有的传统方式。
古代小说理论家金圣叹、毛宗冈、李卓吾、王望如、余象斗等人的小说理论建树,多发表于小说的评点中。
《水浒传》、《三国演义》等优秀古典小说,都被不少批评家评点过。《水浒传》的评本,著名的就有七、八个之多。
批评家们——或回前总批、或回末总评、或行间夹批、或眉批,把他们关于小说的文体特征、创作规律、方法、技巧等方面的真知灼见,结合小说的创作实际,阐发出来,使读者受到启迪,不但能加深对作品的理解,还让我们在阅读中——获得小说创作的有关知识。
3、“超小说”的出现
在西方,本世纪60年代,出现了一种与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相似的小说创作方法,即小说家们不仅向读者展现一个形象的世界,而且还以一种批评家的眼光,对小说艺术自身进行逐一的品评阐释。
这一类小说,被称为“超小说”,或“超绝小说”。
超小说《迷失在开心馆中》(约翰·巴思)
让我们来阅读其中的一段:
“……安布鲁斯用左手把眼镜重新架上鼻梁,因为他刚才不在意,让眼镜落在了玛格达身后的坐垫上了。他甚至用拇指第二关节上的一根金色汗毛去触碰她的裙子。假如这时往后挪挪的话,他的手大概就要被她身子压住了。
七月骄阳下,长毛绒椅套隔着宽松衣裤磨蹭着人,怪不舒服的。一篇故事的开头就是为了介绍主要人物,交代他们的基本关系,铺垫主要情节的背景……,开头应当把安布鲁斯,中午对开心馆的第一眼印象,和晚上他与玛格达及彼得进去之后的印象之间发生的事述说一下……”
前一段与后一段的头一句是叙述,“一篇故事的开头……”后的文字是议论。
叙述是为了展开故事,议论是为了对作品进行评论。约翰·巴思的这篇小说就是这样以夹叙夹议的方式写成的。
在创作中,作者时而以小说家的笔调讲述故事,时而以评论家的口吻品评;叙的是故事,评的却是“叙”本身,好像一位语文老师在分析一部作品,嘿嘿。
“超小说”就是以这样一种写作方式,引起了许多文人的重视。
二、超小说与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异同
1、超小说与中国古代小说评点有许多相同之处:
故事之中夹着评点,故事的叙述、描写是一个系统,评点又是一个系统。
前者是感性的形象的世界,后者是理性的抽象的世界;
前者是实,是作品的本体,是大部分篇幅之所在;后者是虚,是作品的附体,文字较少,往往三言两语,画龙点睛。
整个作品叙议结合,虚实相间,自成一种风格。
2、超小说与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不同之处:
(1)作者不同。
中国古代小说评点,小说家是一个人,评点家又是一个人。以《水浒传》为例,小说作者是施耐庵,评点者是金圣叹或其他人。
“超小说”的作者,却是同一个人。他必须既是作家又是评论家,既能创作,又能掌握文学评论的理论和技巧,是学者型的小说家。
(2)叙议的结合不同。
中国古代小说评点,是先有小说,才有评点;要小说完成并发表后,方才评点。评点是从外部加上去的,没有评点,小说同样能够独立存在并流传。
“超小说”则是边写边评,写完评完,评论与叙述结合得比较紧;如果去掉评论,就不成其为超小说了。
(3)评论的方式不同。
中国古代小说点评,方式有回(章)前评、回(章)末评、夹批、眉批等。
“超小说”却只是夹批,而且批语与叙述部分紧密连接,在书写上或排字上,并没有区别的标志,批语是作品的一部分。
由于有许多不同,超小说并非中国古代小说评点的翻版,它的标新立异与别出心裁,使读者耳目一新。
三、“超小说”技法的优劣
1、优势:
“超小说”的写作方式,除了在艺术上给人以新鲜的感受之外,还有利于读者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和写作技巧,使读者在阅读中不仅知道“写什么”,而且知道“怎样写”,这也许就是这类小说的优势。
2、劣势:
这种边评边议、一步三回头的写作方法,必然会打断作者的思路,影响作品的整体构思;
同时,也势必打乱欣赏者的审美想象活动,会使得欣赏者不断地感到艺术世界——被理论评述分割得支离破碎,因而审美愉悦难免到影响。
这也许就是这类小说在艺术上很难克服的弊端。
五、结语
运用“超小说”的写作方式进行创作,在西方已经产生了不少有名的作品,如R·布罗蒂冈的《在美国捕鳟鱼》、J·福尔斯的《法国中尉的女人》、雷巴科夫的《阿尔巴特街的儿女们》、《微火》等等,都是60年代以后的作品。大家不妨去搜索阅读体会一下。
不管怎样,“超小说”,总归是小说百花园中的一枝。
这枝花,是否开得更加鲜艳夺目?技法怎么样运用得才好?还要看我们实践操作时——能否把文学描写,与理论评述有机地融为一体,使二者互相补充而不是互相斥。大家是不是也是这样认为呢?
谢谢。